丁原徐徐展開《曉寒春山圖》,一幅古樸雋永的潑墨山水顯露在眼前。
一直以來,他都在有意無意中,忽略著這幅天陸正魔兩道無數高手窺覷垂涎的稀世之珍,讓它始終沉睡在背後的天羅萬像囊中。
並非丁原不明白此圖的珍貴所在,只不過他每念及《曉寒春山圖》,總禁不住聯想起自己因它而改變的命運,以及遠在天一閣靜修的玉兒。
在打開畫卷的同一剎那,丁原心頭浮現起的第一個念頭卻還是:「不曉得玉兒如今怎樣了,以她的聰穎靈秀,他日必能成為天一閣的第一傳人吧,那也正可了了水嬸嬸最大的心願和憾事。」
他想著想著,驀然一怔,竟發覺不曉得什麼時候起,自己心中對玉兒的牽掛,一點也不遜色於雪兒。
難道說,這僅止於是兄妹之情,或者緣起於少年時的那段邂逅因緣?以前因為雪兒的關系,丁原從未深入的思慮過,可這時竟不覺有些心亂。
他啞然失笑道:「我這是怎麼了,亂想這些渾不著邊際的事。現在最重要的,就是設法參悟《曉寒春山圖》的秘密,否則說什麼也不管用。」
他平復思緒,定睛凝神,仔細打量起畫卷。
《曉寒春山圖》所畫景致,顧名思義,乃是春日拂曉山中之景,只見畫中蔥翠孤山之上,羊腸曲徑迤邐蜿蜒,兩旁山色清幽雅致。一道溪澗傍著道路涓涓流淌,浮橋臨水竭盡自然。山路上,每隔一程都築有歇腳涼亭,到得山頂,惟一松翠微扎根石中。
整幅畫卷渾然一體,去盡鉛華,卻讓人身臨其境,如聞鳥鳴泉湧。
丁原端詳半晌,當然未能瞧出其中蘊藏了什麼端倪。
不過他深知,蘇真六十年也未參透的秘密,如果自己一眼之下就能看破,那倒成了怪事。
他伸出右手,輕輕撫過畫卷,心想:「尋常的那些手段,諸如水浸煙熏、夾層藥洗,蘇大叔必定都已經試過。
這畫卷的奧妙,多半還是落在此圖本身。先賢既然留下《曉寒春山圖》,就一定會同時藏下線索以供後人,否則豈不失了傳圖本意?」
想到這裡,丁原精神一振,對著畫卷細細打量,惟恐錯過一點落筆的輕重濃淡。可左看右看,這《曉寒春山圖》其實也不過是幅尋常山水畫卷,不知如何與天道搭上了干系。
難不成就天天這麼坐著捧圖欣賞,有朝一日便能大徹大悟,參透天機?丁原縱是再樂觀,也清楚絕無可能。
他正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口,忽聽到背後年旃以異樣聲音問道:「娃娃,這是什麼?」
丁原一驚,心中暗叫糟糕。他不知不覺入畫太深,竟全沒注意到年旃已經回來。
這些日子,盡管跟這老魔頭相處得越發熟稔,甚至彼此對罵譏嘲,以此消遣無聊光陰。可這不過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基礎之上,丁原自不會天真到以為年旃轉了性子,更不會相信一枚朱丹就可讓他感恩戴德。
因此,對於《曉寒春山圖》,乃至天殤琴等諸多緊要秘密,丁原始終守口如瓶,怕的便是年旃見寶起意,殺人越貨。那日不過是枚朱丹,年旃就已然蠢蠢欲動,要是換作《天道》,或是魔教至上心法,誰能肯定年旃不會突然翻臉。
可自己一時疏忽,終究還是讓年旃發現了《曉寒春山圖》的存在。
躲是躲不過了,丁原索性起身,將畫卷收到左手,一面暗自全神戒備,一面回答道:「老鬼頭,你沒瞧見畫卷上的題字麼,明知故問什麼?」
年旃眼睛眨也不眨,須臾不離地盯著丁原手中畫卷,露出炯炯異光。
他當年正因貪圖半卷《天道》,才闖上翠霞,幽禁潛龍淵八十多年。如今再見《曉寒春山圖》,焉能有不眼紅心熱的道理。
但年旃畢竟是修煉了三甲子的魔道巨孽,清楚圖卷在丁原掌握之中,就算硬搶,也得找對時機,方能萬無一失。
當下,年旃故作輕松的干笑道:「娃娃,沒想到你身上藏著這麼多的寶貝,連老子也大開眼界。」
丁原冷冷道:「我身上有什麼,和閣下好像沒什麼關系,也不勞老鬼頭你操心。」
年旃與丁原相處有一段時間,曉得這小子軟硬不吃,最是難弄,惟有乘其不備奪了過來。
他計議已定,越加放松神情,嘿嘿笑道:「這是自然。不過好奇之心人皆有之,老夫也難免想多瞧幾眼,問上兩句,這並不為過吧?」
丁原絲毫不敢放松,他太了解年旃脾氣了。
若是這老魔頭此刻動輒以怒、挾之以武,反不可怕,偏偏是眼光游離、面容和緩,分明是已生惡毒之念。
現在的問題,不是丁原不願將《曉寒春山圖》拿與年旃分享,而是一旦此畫脫離丁原掌握,以年旃性情,勢必生出獨吞之想。
姑且不說如年旃者貪婪自私、心狠手辣,單就是要讓他日後再耗費真元,助丁原抵御血霧已不可能。
何況,與其留著丁原,須日夜提防,倒不如舉手解決,一勞永逸,來得干脆。
至於伏魔大陣,得了《曉寒春山圖》後,自負如年旃者,又豈會再在意丁原的助力?這樣一個失去利用價值的包袱,更是不背也罷。
種種利害干系,丁原瞬時都在腦海中盤算過,他表面不動聲色,回答道:「這樣最好,如果你敢動一下歪念,就休怪丁某毀滅此圖,玉石俱焚。」
年旃心裡一緊,他最怕丁原的就是這手,急忙道:「你當老子是什麼人,那幅破圖,就是送給老子,也懶得多看一眼。」
他到底不是神鴉上人之流,短短幾句謊話,已經說得前言不搭後語,破綻連連。口中愈說不屑,眼睛卻愈加緊盯著畫卷,惟恐丁原真的狠勁一起把它撕了。
丁原手握畫卷,默默冷笑,年旃站在數丈開外,亦是沉默不言,兩人忽然僵持住。
驀地,腳下黑霧滾動翻卷越來越疾,大出常態。從霧光裡冒起一縷縷殷紅的血氣,不斷朝上蒸騰。
年旃面色一緊,沉聲道:「娃娃,快把畫卷收好,血霧起了!」
丁原佇立原地不動,說道:「老鬼頭,難得你還有好心提醒我。若是丁某形消神散,這《曉寒春山圖》,閣下豈非唾手可得?」
年旃未嘗沒有此心,聞言卻冷笑道:「丁原,你別以為握著畫卷就有了護身符,惹火老子,一樣讓你沒好果子吃!」
丁原剛要回答,不防腳底一晃,原來黑霧猛然浮動,將他的身軀朝後拋起。
年旃目睹此景,更無半分遲疑,元神猶如浮光掠影,化成一束青輝射向丁原。
孰知丁原下手更快,在年旃指尖沾到畫卷的同時,他左手一振抖動《曉寒春山圖》,右手拍落阻止年旃。
「砰」的一聲,年旃右手被震退數寸,就這麼剎那工夫,大日天魔真氣霸道無比的勁力透遍畫卷,將其震得粉碎!
年旃禁不住驚怒交加,厲聲長嘯。他只差半寸就可拿到畫卷,卻萬沒想丁原一狠如斯,全無半點猶豫,將無數人視為瑰寶、朝思暮想的《曉寒春山圖》碎為齏粉。
年旃不由得凶性勃發,正打算將丁原一掌斃於身前,卻又一怔醒悟道:「這小子好厲害的心計!我這麼殺了他,又失去《曉寒春山圖》,那更是一輩子也休想脫困。
他竟然釜底抽薪,擺弄老子!」
正遲疑這一掌是否打出,卻突然見畫卷碎裂處暴漲出耀眼白光,那白色光環倏忽擴散,直將丁原全身包容而入,一股龐大的無形氣浪磅礡湧到,居然將他的身子硬生生迫出十多丈遠。
年旃驚疑不定望著光環,卻發現眼前一亮甚是刺目,就下意識的一眨眼間,丁原竟已消失不見。那道光環跟著漸漸收縮變淡,最後銷聲匿跡。
中間過程著實太快,連年旃都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,等他醒悟過來,一切都已結束。
不僅年旃、丁原沒有想到,千百年來,無數才俊智士殫精竭慮、廢寢忘食,求索《曉寒春山圖》中奧妙,卻絕不曾料到,最後的謎底竟是這樣。他們將畫卷奉若至寶,只怕有絲毫玷污毀損,可有誰能猜到,唯一的鑰匙居然是破而後立。
大道無形,有生於無。
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丁原在絕境之中,抱著玉石俱焚之心,卻無巧不巧的揭開畫卷謎團,冥冥之中又隱藏著怎樣的一層天意?
當眼前白光散盡,丁原驚異的發現,自己已站在一座山腳下,周圍再無潛龍淵中戾氣充盈、黑霧繚繞,反而一派柳暗花明,春光無限。
丁原靜立許久,才緩過神來,舉目環顧四周景物,頓時覺得這裡的一草一木頗為熟悉,仿佛在哪裡見過。突然記起,眼前的景致不正是《曉寒春山圖》中所繪景色?難道說自己竟已入畫,來到另一個世界?
他曾聽蘇真說起,海外仙山中有不少隱居千年的散仙,可潑畫成陣,而無須如蘇真那般依靠地勢山貌。但這不過是傳聞罷了,連蘇真也未曾親眼見過,今日他卻率先領略了。只是,在這座空寂幽靜的山上,等待自己的又是什麼?
丁原無意中低頭,正瞧見腳下不遠的青草叢中,半隱半現一方石碑,他注目細看,在那生滿青苔的碑身上,只以朱色陽文鐫刻了「大羅」二字。
丁原一怔,想那大羅仙山非在人世,乃是傳說中天界眾山之一,大凡羽化飛升之人,皆須經此山而登天界。如此無數修仙之人夢寐以求之所,難道自己在懵懵懂懂中,已踏足其間?
丁原想了想,終於邁步向山上行去。
當他的右足落到山道上,眼前忽然亮了起來。
腳下的山,頭頂的天,身旁的溪水,天地萬物仿佛被注入奇異的生命與靈氣,全都活了起來。
丁原站在原地,心中充滿驚訝,無法了解自己究竟置身在怎樣的一處仙境?
他回憶起當日取得紫竹劍時的情景,緩緩閉上雙目,努力進入忘我的境界,用心靈去聆聽、體驗周圍的一切。
隨著心境漸寧、雜念沉積,奇妙的事情再次發生。
體內的靈覺宛如泉水自動湧出,無需眼睛、無需耳朵,丁原卻可清晰的掌握到身邊的景物,是天高雲淡,是花開水流,自然中的所有生靈,都依照著最原始樸素的軌跡,盛綻璀璨菁華。
恍然裡,丁原心頭多出一層明悟,他分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血行竟也漸漸融入山中,循著自然脈動,如潮起、如潮落,無有盡時。
丁原不知自己佇立了多久,好似山中歲月已然靜止,只一任思緒放逐,渾然無我。
走走停停,山勢漸高,祥雲漸生,丁原終於行到第一座涼亭前。
這座涼亭依山而起,靜靜屹立於溪邊高崗,伴古松,聽風吟,幾級青石台階探入清澈如碧的溪水裡,五顏六色的小石頭鋪滿河床,更有往來游魚自在快樂的嬉戲游弋,毫不在意溪旁亭下已多一人。
在第一級青石階上,卻有山下石碑同樣的筆跡,寫著「忘一」兩字。
丁原一怔,這兩個字他當然認得,更曉得在翠霞派的典籍中,所謂「一」字,常指萬物本源,變化窮盡;至於「忘」字,則可作超脫之解。
但奇怪的是,驟見兩字放在一起,他反倒惑然,總覺得明明自己腦海裡抓到了什麼,卻又十分的模糊,無法說清。
或許是心靈福至,他灑然褪下鞋襪,將雙腿浸入清涼的溪流中,一股無比舒暢愜意的感覺流遍全身,連日的疲乏郁悶也為之一清。
他直感到溪水在腿邊汩汩流過,雲嵐自身旁悠悠吹拂,好似整顆心也同時浸入了水裡,除了享受這刻的寧靜和諧,什麼都懶得去想、懶得去看。
去日苦多,人無生趣。那些曾經帶給丁原快樂幸福的事與人,如今都已不復。其心若死,其身無牽,忘便忘吧,丁原心不在焉的想道。
自己本就只是浩蕩大千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無名小子,卻曾經擁有過許多,譬如娘親,譬如雪兒。其實上蒼待自己已然不薄,而今雖盡又失去,也不過是恢復到本原。
憶起那日自己絕望之中忿忿不平,仗劍罵天,丁原心頭忽的釋然。
自幼娘親就教導自己莫要怨天尤人,萬事只靠自己,沒想自己到底還是怨了、罵了。
可罵是罵爽快了,罵過之後,卻又如何?自己依舊受困潛龍淵中,雪兒依舊成他人新婦。與其自憐自艾命苦福薄、老天不公,還不如痛痛快快的繼續活過。大丈夫拿得起、放得下,輸了便認帳,跌倒了更要重新站起!
想到這裡,丁原腦中猛然發出一聲轟鳴,眼前天旋地轉,再不見悠悠青山涓涓清澗,卻有日出於東,月落於西,星移鬥轉,浩蕩不朽。
他的魂魄心神,已完全融入一片廣漠浩瀚的虛空之中,忘情感悟著天地道法最原始、樸素的變化與永恆。
身在亭下,心游太虛,從丁原的體內幻出一團白色光暈,萬年的山中靈氣天地精華,便在這白色的光暈中消融,不斷湧入丁原的身軀中。他卻如泥塑、石雕,動也不動,在一種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中汲取陰陽之精,忘卻本一之形。
漸漸的,丁原頭頂光華升騰,元神脫離肉身束縛,不停的茁壯生成。
在他丹田銅爐內,翠微真氣與大日天魔真氣同時應運而生,一正一逆對向循環,當再次碰撞在一起時,竟是水乳交融,無分你我。
何為道,何為魔?
萬物本為一,若連這「一」也忘了,則世間還有什麼可以隔閡彼此?惟有此,才能得到最和諧完美的升華與平衡。
無謂生,無謂死;無謂喜,無謂悲。
丁原仿佛真的忘卻了一切,甚而忘卻自己的存在,與天地壽,與日月星辰歌。
山外白雲出岫,滄海桑田,充滿盈動,而他的心與身軀卻安如盤石,靜虛無為。動靜之間如此分明,卻又驚人的統一自然,惟有光陰荏苒,白駒過隙。
他便這麼靜立著,葉滿霜衣,花沾少年頭,伴清溪流水於亙古。
不知是過了多少日、多少月,又或為多少年,丁原驀然睜開眼睛,卻見山還是山,溪依是溪,好似什麼都無改變,什麼都未發生。
他的雙腿仍浸於清涼溪水中,春山曉寒,蒼松迭翠,只是衣上、發上沾滿花葉。
碧波如鏡,隱約空照丁原身影。他的面龐全無憔悴,肌膚由裡而外透出晶瑩玉色,元神歸竅,魂還太虛。
然而丁原的心頭,清晰的感應到與入靜前的迥然差異,全身猶如再次脫胎換骨,丹田內的真元溫潤充盈,靜靜流淌周身經脈。翠微真氣與大日天魔真氣龍虎交彙,水火相濟,更將汲取的日月山川之精華融於一體。
丁原的心中不禁充滿寧靜的喜悅,他甚至不在乎自己如今的修為究竟如何,山外的歲月究竟幾多,惟細細體味著方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幻境。
真耶?假耶?丁原嘴角旁不覺流露一縷微笑,依稀出塵。
他緩緩站起身,眼睛中望到的所有景致驀然更美,滿是生機,無限靈秀。
丁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造化之功,平日裡看似平淡無奇的那一朵花開、一片葉落、一泓水流、一撥風起,無一不清楚的映射在心頭明鏡上,無一不蘊藏著自然大道,生死陰陽。
他悠然抬頭,山頂一束朝霞如畫,不由丁原一怔。難不成,自己只在這溪水邊的涼亭下呆了片刻,可心中直覺得已有千萬年之久?
他穿回鞋襪,邁步走過涼亭,下意識回首再望,卻發現亭已不見,惟留那座青階。而青階上早先看到的「忘一」二字淡去許多,默默浮現於雲水間。
丁原並不曉得,倘若他可竟全功,真正突破「忘一」之境,心無塵埃,身無牽掛,則青階上的石字將完全消隱,那便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境界天地。
蓋他生性孤傲,雖屢受挫折打擊,心近於死,卻始終因著太強的好勝執著之心,不能盡數隱去,故此錯失登天捷徑,僅得了七分真諦,殊為可惜。
倘若是換了阿牛與盛年,情況定可好上許多。
自古修仙實不在心慧聰穎,多少才思敏捷之人終生難望天道,其中原因,還是在於一個「心」字。
惟心越無雜念、純樸如玉者,越能感悟天道真意。
只因聰明者多拘泥於眼中所見、心中所思,懷了太多有形之欲。反如阿牛者大智若愚,心少私念,更可體近天道,事半功倍。
就譬如一道最簡單的題目,聰明者總要設想諸多可能,殫精竭慮,推演無數次,不免多走了彎路;而如阿牛者渾無雜念,只做出唯一答案。兩者結果或許相同,可耗費的時間、精力不可同日而語。
丁原尚且未能明白這個道理,只繼續前行。
一程山路一程景致,一程景致一程感悟,八座涼亭迤邐通天,丁原一路走來,蓋不贅述。而在這段歷程中他得多少、失多少,更非旁人可論。
實則此亦為上古傳下《天道》之先賢本意,道不在高,用心體會;仙不在深,惟悟而已。一旦踏上大羅仙山,只要身懷仙緣,能破去日,皆可歷經種種。可到底能夠感悟多少、獲得多少,卻全憑個人的緣法。
幾多風塵,丁原終究登到山頂,眼前豁然開朗,原來在這大羅仙山背面,卻是一望無際的浩蕩滄海。日出東方,月沉西隅,波濤萬頃,霞光絢爛。
丁原站在山頂唯一蒼松之下,俯瞰滔滔潮湧,心情再是一舒。
如在涼亭所見一般,那株不知佇立千萬年的蒼松腳下,亦立有一碑,上面竟是無字。
丁原一怔,極目蒼穹,耳中風起濤響,禁不住豪情飛縱,意氣風發,仰天發出一記激越長嘯,和著雲淡風輕,高山流水,直上天宇。
「轟——」
丁原心神俱醉,漸漸進入夢幻境地。
天界飄渺,紅塵滾滾,千百影像在丁原的眼前一一展現,又轉瞬遠去。卻忘不了與雪兒攜手雲游,山盟海誓;更忘不了思悟洞前,屈箭南喜服加身,姬欖橫眉出劍,昨日種種前塵過往譬如死去,可在丁原心底深處灼痛的,何止是那一抹焚心情傷。
丁原的身軀驀地劇烈震顫,無邊的怨怒與不平,幻化成青、紅兩道光團充斥山巔。
景隨心變,大羅山頂驟然日月無光,黑雲壓城;暴風跌宕,木石怒猙;腳下巨浪滔天,海嘯如雷,一派天昏地暗。
蒼松如柱巋然不動,石碑上忽然若隱若現「歸真」二字,那古樸凝重的字體漸沉漸重,壓在丁原心口仿佛有萬鈞之力,直教他透不過氣來。
「歸真,歸真——」
丁原怔怔注視石碑,卻不知道什麼才是真?
他本以為娘親是真,結果不過是自己的養母;他本以為與雪兒的情義是真,結果黃粱一夢,了無蹤影;他本以為支撐著自己的信念是真,結果孤苦流離,孑然一身。
什麼是真,又如何歸真?
丁原的腦海中天人交戰,混沌一團,喘息聲也越來越重。
他已忘一,卻無處歸真,乾坤浩瀚竟不知何處可以容下這身、這魂!
「咄!」
丁原猛然噴出一口灼熱鮮血,體內真氣奔騰呼嘯,身外的青、紅兩束光華亦游移不定,躊躇仿徨。
一雙睜大的眼睛裡,忽而明,忽而暗,忽而激怒,忽而頹然,莫名的各種念頭交雜碰撞,皆不知歸宿於何方?
「喀喇喇——」
話音落時,幻像盡滅,大羅山頭又恢復先前景像。
那株蒼松依然傲立,就如從未折斷過,而石碑上更無一字。
風平浪靜,天清雲緲,丁原的心頭被那話語重重一敲,猛地醒來。
就見在蒼松下,不知道何時立著一名雪袍老人,鶴發童顏,仙風道骨。他白髯飄灑,衣袂輕漾,右手握著一柄拂塵,赤裸雙足踏在五色雲間。
這老人正含笑望著自己,深邃如海的眼中,充滿看徹世情的睿智與明悟,卻還藏著幾分惋惜、幾分欣喜。
丁原似乎尚未完全擺脫適才的幻境,茫然問道:「你剛剛說什麼?」
雪袍老人微笑道:「丁原,你不是已經聽見了麼,之所以再問,不過是因為你還未理解,對麼?」
丁原宛如受了老人的催眠,怔怔點頭,道:「你是誰,為什麼在這裡?」
雪袍老人道:「萬物本虛,你又何必在意老朽是誰。
我在這裡,不過承受天命,守候你的到來。」
丁原奇道:「我?」
雪袍老人油然答道:「若不是你,會是其他人。既然你來了,老朽等的便是你。」
丁原似懂非懂,說道:「好吧,就算是我,可你為什麼要等我?」
雪袍老人啞然失笑道:「為什麼?你可以先告訴我,你為什麼找上老朽?」
丁原搖頭道:「我現在腦子裡亂如麻團,沒心思和你打玄機。」
雪袍老人被丁原頂撞也不生氣,問道:「丁原,你從大羅山下一路行來,如今可否告訴我何謂天道?」
丁原一怔,沉思良久才道:「我不知道什麼是天道。
小時候不懂,後來在翠霞派修仙數年,漸漸以為明白了。
可現在卻忽然發現,我明白的東西都不過是皮毛幻像,天道究竟是什麼,實在無法用言語表述清楚。」
雪袍老人仿佛早知丁原的答案,含笑道:「見山是山,見山不是山,見山還是山。丁原,你已經明白的比常人深出許多。若非你未能破解心魔,過得「歸真」一境,你的回答該會更簡略些。
「其實天道並不難解,歸根結底不過是個「無」字。
故而一切悲歡喜怒、不平不公皆非天生,而由人心。大道無為,便如日月星辰永恆冥冥,只依其本原運行,非關善惡,無謂愛恨。卻深蘊因果,庇藏平衡。可惜你無法超脫紅塵諸般虛幻,仍不能找到其間真諦。」
丁原默默思索老人的話語,直覺得在這些玄奧晦澀的字眼裡,隱藏著最樸實的真意。
如果大道無為,非關善惡,無謂愛恨,那麼天道是否還有正義公允可言?難道所有的答案,只在「深蘊因果,庇藏平衡」八字之中,又或歸根結底於一個「無」?
他耳中聽聞雪袍老人再問道:「那麼,你可否回答何謂道魔?」
丁原不假思索的道:「人間無道,道只在天;人間無魔,魔只在心。」
雪袍老人的面容上露出會意微笑,頷首道:「很好,有此一念,即是仙緣。最後一問是想請教你,何謂仙?」
丁原笑道:「你若早一日問我,我會告訴閣下長生不老、逍遙自在者便是仙。可現在我卻已明白,仙、人本無別,所以仙也有喜怒哀樂,與常人無異;仙也有千姿百態,與你我相同,只是勝在忘一歸真、超脫濁世而已。」
雪袍老人拊掌笑道:「妙哉,善哉,不枉你一路參悟之艱,能答出兩道半的問題,已屬難能。須知天機不可泄漏,天道也只可意會不能言傳,因此老朽才傳下仙圖而非書卷,你能領悟這麼多,已越凡俗。」說著,雪袍老人拂塵,在丁原頭頂輕輕一掃道:「算作褒獎,老朽便再助你一臂之力。」
「叮」的如鳴仙樂,丁原頭頂三花聚起,五氣朝元,全身散發柔和渾厚的白色光華。
丁原卻是心境恬淡,神色淡然,只聽雪袍老人道:「丁原,你已臻大乘之境,天門不遠。有朝一日盡棄執著,即可歸真。紅塵紛擾還要好自為之,勿墜心魔,枉費了今日造化,這就去吧!」
丁原一怔問道:「我這就有了大乘修為,為何全不需修煉度劫、耗費百年光陰?」
雪袍老人搖頭道:「誰說羽化成仙便需皓首窮經?修仙即是修心,煉氣只是下乘。不能體悟天心,縱是有搬山移海之能,又焉能登天?凡間道魔殊途同歸,最後還不是落在其心歸真之上?」
丁原猶如醍醐灌頂,恍然道:「小子受教,修仙既是煉心,則忘情,大乘亦都是虛表,惟其心中一點靈性才是明燈。」
雪袍老人笑道:「這就對了,怕只怕你今日悟,明日忘。切記,切記!」
丁原罕有的恭敬一禮道:「小子告辭了,只是不知你我是否有緣再能相見?」
雪袍老人道:「有此一緣,你還不知足麼?他日之事,留待天意人心,非老朽今日所能回答。」
丁原微笑道:「可小子還有一個疑問您一定知道,那就是小子在此究竟待了多久,大羅山外不會已是白雲蒼狗換了人間吧。」
雪袍老人笑道:「這麼多問題!你看看這裡還是大羅山麼?」
丁原一呆,身周無山無海,盡是一片無垠虛空。
雪袍老人道:「你在大羅山中可說已有千年始悟真諦,也可說不過彈指已得天心。去吧,濁世滔滔方為熔爐,守心如玉天道咫尺。」
聲音越來越遙遠,雪袍老人的身影也漸漸淡去,丁原的眼前白光一漲,再看時,竟已回到潛龍淵中。
丁原仍在出神回味,不防耳邊年旃的聲音叫道:「娃娃,你怎的又回來了?」
丁原被他的喝叫聲拉回現實,舉目望去,就看見年旃站在數丈開外,驚疑不定的打量著自己。他的元神比先前凝斂許多,光華也顯得更濃更深,顯然已服用了朱丹。
潛龍淵裡黑霧彌漫,空寂得只有年旃的余音回蕩。
丁原微微一笑,回答道:「老鬼頭你吵什麼,我不過是去大羅仙山轉了一圈。」
年旃瞪大眼睛,難以置信道:「你小子是說……那畫卷之山,便是天界仙山大羅?」
丁原點點頭道:「信不信由你,不過你現在也沒法再跟我爭了,畫卷已毀,仙山已逝,我自己都不能再回去了。」
年旃又是懊喪又是心疼不已,他的眼光怎會看不出丁原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,天庭晶瑩如玉,雙目神光斂收,已是返璞歸真的境界。不用說,那定是《曉寒春山圖》帶來的好處,可恨自己僅差半步,否則如今得意的就該是他了。
丁原望著年旃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道:「老鬼頭,我勸你還是別再打什麼鬼主意了,不如想想如何與丁某聯手衝出潛龍淵,才是正途。」
年旃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,然而心頭這口氣實在難以咽下,忍不住狠狠一拳轟在黑霧上,大吼道:「氣煞老子了!」說著,雙拳接連轟出,只激得霧光聚散,罡風滿地。
丁原知道年旃要發泄一下,也不理他。
可年旃的耐力真算頂尖,一口氣轟出七八百拳才肯住手,微微喘息著,望向丁原道:「小子,算你狠!」
丁原搖頭苦笑道:「可惜可惜,真是可惜。」
年旃一楞問道:「可惜什麼?」
丁原道:「當然是你剛才浪費的那些拳勁,若是轟在伏魔大陣上,怎樣也帶點響聲,白白耗費在這兒,我看了都替你心疼。」
年旃聽出丁原話語裡的奚落,怒道:「老子有的是魔氣真元,我打我的,干你屁事!別以為你得著了天道,就一步登天,老子一樣能叫你萬劫不復!」
丁原半是被激起傲氣,半是想證實如今修為,眉宇一揚,故作不屑道:「老鬼頭,有種你就試試,光說不練的嘴巴式,丁某見多了。」
年旃怒發衝冠,不管三七二十一,照著丁原就是一掌,青色的罡風跌宕,尖嘯撕裂重重黑霧,聲勢驚人已極。
丁原不驚反喜,他的心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的把握住年旃掌風的變化,在他眼裡所見的,似乎不是什麼青色罡風,而是自然間最原始簡單的軌跡運動,如水流,如風起。
丁原知道自己至少有三種方式,能夠在年旃掌風擊到前閃開,可他卻有意選擇了硬撼。
左拳宛如行雲流水輕盈點出,右拳卻重如山岳緩緩橫亙,一快一慢、一剛一柔相得益彰,將二十二字拳中的「月」字訣,演繹得精采紛呈,近乎完美。可惜曾山不在此處,不然也勢必擊節叫好。
拳掌相擊,並沒有爆發出意料之中的轟鳴,丁原左拳猶如浩瀚滄海,年旃驚人的掌風擊了進去,竟似泥牛入海,全無聲息。
丁原右拳這才推出,似重實虛卷裹住激蕩罡風,一古腦反湧向年旃。
年旃大吃一驚,他萬沒料丁原消失一陣,歸來之後居然強橫如斯,迫不得已雙掌齊出,勉力接住「月」字拳的後招。
「轟」的一聲,兩人身形俱都一晃而退,彼此對望一眼,已然清楚了對方實力。丁原更是又驚又喜,心底不住輕聲叫道:「大乘,大乘,原來我真的已有大乘修為!」
年旃卻另是一番想法,他苦修三甲子稱雄當世,偏偏丁原這個乳臭小兒,居然輕而易舉就趕上自己,又是嫉妒又是頹喪,楞了半天,終究換作一記悵然長嘆。
丁原心情大好,反安慰道:「老鬼頭,你別泄氣。若我是你,現下正應高興才是。」
年旃以為丁原又來消遣自己,怒道:「老子高興個鬼!」
丁原微笑說道:「我現在修為已到大乘,再加上老鬼頭你的實力,只要同心聯手,破解伏魔大陣有望,卻不必再等上二三十年。你若這麼想想,也該心平許多。」
年旃一怔,暗自思量道:「半卷《天道》已為這小子得去,老子總不能從他腦袋殼裡再挖出來。我再和他鬥下去殊無好處,倒不如像他所言,先聯手衝出潛龍淵,其他的帳留待日後再算。」
這麼想明白了,年旃深吸一口氣頷首道:「你小子說的也有幾分道理,這個鬼地方老子的確待夠了,正該出去透口氣。」
丁原想起一事問道:「老鬼頭,我消失了到底有多久,不會已經又過了幾十年吧?」
年旃哼道:「哪有那麼久,最多也不過一兩天。你小子到底撞上了什麼好事,居然有這樣脫胎換骨的變化?」
丁原聽年旃這麼說,先是一定,繼而驚異道:「世間奧妙果然無窮,我所知道的不過是點皮毛。就以大羅仙山來說,我分明覺得至少待了經年,誰曉得在潛龍淵裡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。」
他聽得年旃問起,毫不隱瞞的說了,只聽得這個老魔頭心馳神搖,艷羨不已。
休要小看丁原這番敘述,對於年旃而言,同樣是大有裨益,於他修煉天道,有如指出明燈捷徑。
他見丁原和盤托出,全不藏私,在心中禁不住也生出些許感激,但很快又轉念想道:「若不是這個小子,經歷這些奇遇的便是老子了。」終究耿耿於懷,不能釋然。
丁原把故事說完,又耗費不少時間,兩人面對面盤膝而坐,年旃問道:「這麼說,你還是差了一步?」
丁原搖頭苦笑道:「我也不曉得究竟還差多遠,反正沒能悟出「歸真」之意就是了。
「不過現在想來,也沒什麼可遺憾的,能夠有這樣一番際遇,已屬幸運,修為不到家,就怨不得別人。」
年旃嘿嘿笑道:「你這小子去了一回大羅仙山,我不曉得是真是假,可說出的話的確跟以前有點不一樣,多少沾了點仙味。不過我還是相信你的經歷不假,光是那些道理,換作別日,你小子定一句也說不上來。」
丁原嗤之以鼻道:「你就能說出來了麼,我看也不見得。」
年旃少有地老實承認道:「老子模模糊糊,總比你多明白一點,可等聽完你小子的敘述,腦子裡卻反而亂了。
以前明白的,變得不明白了,以前不懂的,現在好像又開始懂了。媽的,就是你小子害人!」
丁原笑道:「你要我說與你聽,如今又來怨我,真是吃力不討好。」
年旃苦笑道:「實話跟你說,老子覺得破陣之事應當緩緩,眼下我最想做的事情,就是趕快入定冥想,好好消化你那番狗屁不通的天道。倘若能體悟一二,便可受用無窮,對老子的修為大有好處。」
丁原點頭贊同道:「我也需一段日子來消化這些東西,大羅仙山上的遭遇著實不可思議,現在腦子裡還都是那些奇妙景像。」
當下兩人計議已定,各自入定修煉,這一耽擱,竟是整整一年多。
丁原與年旃一老一少、一道一魔、似友非友、似敵非敵,彼此提防,卻又不得不相互協助,維持著極其微妙的關系。
這日躲過血霧,兩人又談起破陣話題,年旃說道:「小子,老夫打算今日就去闖它一闖,就是衝不過去,至少也可全身而退,下回再來,這個鬼地方,老子著實不願多待一天了。」
丁原頷首同意道:「好啊,我也想早日再見識見識伏魔大陣的厲害,瞧瞧它究竟還能不能擋住你我。可老鬼頭,你肉身被毀,出去後,又有什麼打算?」
年旃沉默片刻,說道:「老子懶得騙你。在潛龍淵裡待了這麼多年,對翠霞派的怨恨不覺淡了許多,報不報仇已不是最重要。老子眼前最想的,就是設法重塑肉身,然後回返南荒參悟天道。」
丁原笑道:「以你的身分,恐怕天一閣是不肯幫忙的,你還有什麼別的法子麼?」
年旃傲然道:「老子用不著央求天一閣,只要有朱丹之助,保住元神不散,老子藏身冥輪之中就沒事。要恢復肉身,其實法子也不少,最簡單的便是攝人魂魄,據為己有。可惜這個辦法好是好,卻因此要遭天譴,永世不能修成真仙,還需要另想別的法子。」
丁原忍不住道:「我看你肆意妄為,橫行無忌,沒想竟然也害怕天譴。」
年旃「呸」了聲,破口罵了幾句,才回答道:「你懂什麼,別說老子,就是散仙、真仙,他們也一樣害怕。不然以他們的實力,為何不現身於天陸,隨便哪一個都能把這世上鬧得天翻地覆,雞犬不寧。
「可千年以來,你有見誰這麼做過,他們還不是同樣害怕天譴?」
丁原不服,嘿然道:「那麼你動輒殺人,橫行南荒,就不害怕天譴了麼?」
年旃搖頭道:「這不同,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情。老子干的這些事情,仍屬紅塵劫數,不歸天界管轄。
「我就算殺了一千一萬個小妖、老道,攝了無數少女元陰精血,老天也不會放個屁。可若是決河灌海,弄得四方生靈塗炭;又或插足世俗,濫用法力,你看老天管不管。」
丁原恍然,心道:「這也是天道中所蘊藏的另一種平衡和諧吧。若非如此,像辟星神君那樣的散仙,的確可憑一人之力威凌天陸,什麼皇帝老兒,千軍萬馬,全不禁他一個手指頭動動。我以前那些作為終究不算出格,無礙天意。
「畢竟,犯天怒、遭天譴,是連老鬼頭這樣霸道的人也不敢存有藐視之心的。」
他想了想問道:「那麼你還有什麼法子可用?」
年旃道:「除去天一閣,天陸還有一物喚作「雪魄梅心」,得著它,老子的肉身重塑就大有希望。」
不知為何,丁原漸漸關心起這個老鬼頭的事情,聽他這麼一說,急忙問道:「「雪魄梅心」出在哪裡,你知不知道?」
年旃哈哈笑道:「老子當然清楚,普天之下,這玩意只生在涼州大雪山萬壑谷底,而且千年一開,只結六籽,與七瓣冰蓮一南一北遙遙呼應,並稱蓋世珍品。」
丁原道:「萬壑谷谷主絕情婆婆的名頭,我也曾聽聞過,她手上的東西,不見得比天一閣好拿多少。」
年旃把眼一橫道:「老子怕她個鬼!大不了就硬闖進去搶,反正橫豎也是一死,不如與她拼了。」
丁原所說的絕情婆婆,乃昔日魔道十大高手之一。她素居大雪山萬壑谷,足跡罕現中土,卻曾因年輕時與碧落劍派一戰,連創其三大長老,九大高手全身退走,而名動天陸,其中便包括後來的碧落七子。據說那一戰,若非翠霞派與雲林禪寺應援及時,僅憑絕情婆婆一人,就可平了整座碧落山。此後,碧落劍派臥薪嘗膽,與萬壑谷勢不兩立,一晃又是百多年。
年旃想了想問道:「別光說老子了,你小子出了潛龍淵又想干什麼,還要回翠霞麼?」
這一年多來,兩人閑聊多時,他對丁原的遭遇,和墜入潛龍淵的前因後果,也知道了一點,故有此問。
丁原卻被年旃問得楞住,他在潛龍淵這兩年,始終想著的要麼是天道,要麼是如何出去,可出去以後究竟該做什麼,卻沒有考慮過。
他沉默許久,才緩緩說道:「我還是要回一下翠霞的,就算不為別的,也需看一眼老道士和阿牛。然後我想去找我的養母,還有盛年師兄,接下來再干什麼,就不知道了。」
年旃點點頭,說道:「要是到那時候真沒事情做,不妨到南荒來找老子。看在潛龍淵裡同病相憐的分上,保證你呼風喚雨、逍遙快活。」
丁原沒有回答,極力壓制著心底一個最強烈的渴望。他著實希望再見雪兒一面,哪怕是極遠極遠的瞥上一眼,只想知道她如今過得究竟好不好,快不快樂。而一想到這些,不禁又燃起深深刺痛。
他猛擺一下頭,似乎想把這些雜念拋到九霄雲外,振作精神道:「這些事情以後再說,咱們先去把伏魔大陣砸個七零八落,衝出潛龍淵!」
青天雷動,一道耀眼奪目的閃電劈落在丁原頭頂,他的身軀一個踉蹌竟自不倒,迷茫的雙目死死凝視石碑,兀自念道:「歸真,歸真!」
蒼松轟然倒下,大雨滂沱,電閃雷鳴,丁原便這麼佇立於狂風暴雨中,動也不動。
忽然渺渺蕩蕩聽見有人唏噓道:「可惜,可惜,一點執著不滅,靈性有礙而不能忘形,乃至功虧一簣。終是天道因法,不能強求!」
- Aug 29 Wed 2007 01:08
甲-第九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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